哦哦敲鍵盤

「患者七十二歲，這次是因為車禍CALL119來我們急診......」

聽話筒傳來的交班內容，壓下想破口大罵的怒意：「車禍......收胸內（胸腔內科），外科沒醫師、沒總值了哦！」

醫院的病房是分科別，什麼疾病收住什麼患者入住哪個病房涇渭分明。而內外科系的之間專業差別，更有著如太平洋般的距離。

因此，少有護理人員，喜歡收到其它科別的患者，更何況還是內外科系之差的患者。

而且，那天真得很忙，一點都不想去做多出來的工作。

「不是啦！伯伯不是因為車禍住院的啦！應該說伯伯是因為車禍入院，卻不是因為車禍住院，其實，車禍的問題根本不嚴重，已經都辨好出院了！誰知道，他的X-RAY兩側肺葉全白，所以，又趕緊把他拉回來住院！」話筒一端急急忙忙的解釋。

兩側肺葉全白!?我操作滑鼠，叫出那位患者的X-RAY。

不看還好，一看又是一道火氣噴發：「這種X-RAY，你們不收ICU丟來我們病房？主治醫師你們連絡過了嗎？」

因為，急診的同仁形容的一點都不誇張，這個患者的X-RAY真的白到連心臟都快看不出來了！

「是伯伯自己不住ICU的，我們有請他填寫拒絕同意書了！」急診同仁趕緊澄清。

「他幹嘛不去啊！」我忍不住一聲哀嚎。

特別的家屬

急診同仁卻支支吾吾的沒有回覆。

病房不比加護病房，每一次的急救，對病房的護理人員都是一個龐大且沉重的業務。

備好所有的監測的儀器，看了一眼堪稱幸運被撞的伯伯，佝僂的身形，臉上佈滿歲月的皺紋，還有看起來四十多歲的妻子跟兩個...好小的兒子。

前去詢問患者病史。

「我們想要回家可以嗎？他一直都很健康，不用住院的！」妻子口語不太清楚地問著我。

我才發現妻子有輕微的智能不足，大兒子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智能不足。

因為，大兒子一看到床旁椅，便拿著床椅子在地板上，拖過來又拖過去，我怎麼制止都沒有，吵到隔壁病床的患者都在抗議，妻子也出口罵了好幾句。

直到伯伯用盡力氣大喝一聲：「坐下！」，大兒子才停止這種吵人的動作，卻還是在一旁不停地喃喃自語，小兒子倒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。

做完治療，監測伯伯的生命徵象都算穩定，我再次跟伯伯重申肺炎的嚴重性，才離開病房。

還離開病房不到十分鐘，叫人鈴響起，原來是伯伯隔壁病床的患者，要求我過去處理大兒子又玩椅子的問題。

一進到病房，見妻子不斷地安撫伯伯不要生氣！不要生氣！看來應該是伯伯已經制止過了，卻沒有用。

我看看大兒子又看看坐一旁乖乖的小兒子，終於做出我生平前所未有的決定，我請妻子到病房外。

「阿姨！弟弟那麼小，明天應該還要上學吧！哥哥在醫院一直吵也不是辨法，不然妳先把他們帶回去好好休息。」

妻子卻搖搖頭：「我要照顧我老公！」

看著妻子遊移不定的眼神，我忍不住在心裡哀嚎，到底是誰照顧誰啊？

七十二歲，嚴重的肺炎患者，我也想有家屬待在患者身邊，幫我們注意患者的呼吸啊！

「我們會每個小時就去看伯伯一次，而且，伯伯也需要安靜的休息，醫院的傳染病又多，小朋友待在醫院這麼久真得不好！」我再次違背心意的勸解妻子。

妻子卻猛搖頭：「不用，我老公我自己會照顧好！不用妳來看！」

天啊！為什麼會這麼難溝通啊！

其它單位的責難

我只好找一間沒人住的隔離房，請同事協助，將伯伯一家子轉進去，至少可以讓隔壁的患者好好休息，不需要再按鈴。

也好在一整個小夜，伯伯的呼吸都很穩定，沒有我預想的急救情形出現。只是，每次看到大兒子，一直都是拖著那張椅子走來走去，真是好奇大兒子在家裡也是這樣嗎？

終於，上班時間只剩下最後一個小時，可以喘口氣，一通電話響起，同事接起，講沒幾句一臉怪異將話筒遞給我：「樓下睡眠中心，口氣不善哦！」

「你們靠近醫師值班室那裡，是不是一直有人在吵？」

我馬上想到那大兒子拖著椅子走來走去的樣子:「呃...是有一個患者家屬......」

「學妹！他吵了至少三個小時了耶！妳們都不用處理嗎？」話筒另一端馬上怒氣噴發。

啊！是有多資深，開口就學妹。沒處理，沒處理，他們會在隔離房，還讓妳打電話上來。

誰叫是我的患者理虧，我只能壓下心中的不悅：「他就是因為吵，我們才挪過來的！而且，我們單位現在滿床，就剩那一間，我也沒地方移了！」

「不會用鎮定劑嗎？」

「是家屬在吵耶！又不是患者本人，我怎麼用藥！」厚！到底是有沒有在聽人講話啦！

「我這裡的病人，都是睡眠有問題，晚上特意過來睡覺監測。你們上面那麼吵，你叫我的病人怎麼睡！」

「我也不想他這麼吵啊！為了這件事，我也處理了一整晚，我現在也只有那個地方能安置他了啊！」

「妳現在不管就對了！那我也只能跟主治醫師講，請主治醫師上去跟妳們溝通了！」

咔喳！傳來電話被掛掉的聲音。啊！現在是怎麼樣啦！

突然間想起，自己今天剛來上班，也為了這一床刁了急診。算了，就當作是報應吧！

我刁急診，睡眠中心刁我，急診還比較倒楣咧！沒人可以刁！

我拖沈重的步伐，就當作為了那可憐的睡眠中心患者作一點小努力。走進隔離房，將大兒子手上的椅子拿過來，至少可以讓大兒子沒有東西可以拖著走。

沒想到，我才剛準備將椅子帶出病房外，大兒子卻突然瘋狂的大吼大叫，做出要攻擊人的動作，我嚇得馬上將椅子還給他。

妻子罵大兒子不可以這樣，理都不理我，又走回去躺在床旁椅，小兒子半趴在伯伯身旁，一臉睡眼惺忪地看著我，伯伯由床上坐起來一臉無奈。

「小姐對不起！阿仁，在陌生的地方會害怕，拿著東西他比較安心，不過，他沒傷害過人的！對不起啊！真得很對不起！」伯伯不停地跟我道歉。

我看著他，一個七十二歲的老人家，肩上還得扛著智能不足的妻子跟兒子，跟一個年僅小學的兒子。身子怎麼可能直得起來......

再想到伯伯的x光片，一般人有那樣的肺，早就躺在床上氣喘噓噓的動彈不得。可是，伯伯卻還在做著資源回收，還被車子擦撞到。聽說要不是肇事者的堅持，伯伯還想繼續去資源回收，不願意來醫院呢！

那位肇事者真的是做一件大好事。因為，我實在無法想像，伯伯若不及時來醫院，這種身體還能稱多久，救回來的機會能有多高！

看著又趴到床上睡覺的小兒子，讓我想到「他不笨，他是我爸爸」裡的小女生。雖然，看起來不怎麼伶俐，但言行舉止跟一般的孩子無異，也會跟電影裡的小女生一樣出現學習障礙嗎？

看著伯伯拍拍小兒子的頭，臉上露出一抺難得的微笑，看得出伯伯很愛自己的家人，也很努力的在支撐著自己的家庭。

只是，還能支撐多久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