哦哦敲鍵盤

把湯分成兩半是魔術，不是奇蹟。

奇蹟是，那一個笑容......

不是說，患者不能笑。

但是，一個七十二歲的婆婆，已經有一條鼻胃管了，昨天又因為長期慢性肺阻塞疾病，才動了氣切留置的手術，痰液還多到每隔一、兩個小時，就得抽一次.....

明明是痛苦到不行了，怎麼有辨法笑？



將手上磨好的藥粉，交給外傭，我走婆婆身邊，露出更有精神的笑，對婆婆說：「早啊！血氧濃度不錯哦！今天會慢慢把氧氣調下來，如果有不舒服要馬上說哦！」

平常調氧氣流量這種事，我頂多跟外傭講一下，叫她注意儀器上的血氧濃度也就走人了，不知道，為什麼我今天的話特別多，還特地走到婆婆身旁仔細地交待。

或許，笑容真能吸引人，吸引我想多看幾眼她那炯炯有神的雙眸，在苦痛中仍然可以煥發的容顏。

婆婆的進步很快，氧氣流量在下午就調到接近空氣中的氧氣濃度了，沒想到婆婆堅持要下床，她能走嗎？

婆婆從進病房後，一直躺床上沒下來過的，連大小便都是用尿布，對她之前的身體狀況，我一點都不清楚，我嚇得馬上阻止。

活動！活著，想動

婆婆卻堅持，拿筆在紙上寫著：「活動！我活著，想動！」

婆婆的字很端正很漂亮，內容更讓我無法拒絕，只好跟著外傭協助她坐到輪椅上，整個過程婆婆更是一直要求讓她自己來，花了快十分鐘，她才坐到輪椅。

看著她心滿意足，帶著勝利的笑容，安詳的坐在輪椅上，即使鼻胃管跟氣切管清楚可見，卻盡顯貴氣。

幫婆婆到輪椅的十分鐘，竟然也給我帶來成就跟滿足感，沒有一絲的不耐及抱怨。

這是，我第一次親見看到，有人活得這麼努力。

連抽痰都是她覺得有需要，主動叫我們去執行，沒有掙扎或是任何情緒的發洩。

我下班後，婆婆還沒回到病床上，我忍不住陪她走了一會兒，看著她見人就笑，靜靜有耐心地聽人交談，偶爾點頭示意......

第一次發現，病中原來還是可以優雅。

隔天一早，到達病房時，婆婆已經坐在輪椅，由外傭陪著看著窗外，看底下道路的車水馬龍，人聲喧囂，看得很認真。

我沒看到湵慕還是期盼的表情，還很多事忙無法繼續猜測，也只能選擇不打擾。

病人該有的自覺？

終於，忙到可以坐下來，開始寫記錄，婆婆的外傭來找我，為難的說：「她想吃雞腿！要找你！」

什麼!?這位婆婆也未免太會考我了吧！開氣切怎麼吃東西？何況，婆婆的鼻胃管還是入院前就有的了，表示原有的吞嚥功能一定很差。

怎麼突然想吃東西了？

「很久沒食慾了！不知道為什麼，突然很想吃雞腿，一、兩口也行，請幫我問問醫生，謝謝！」

婆婆帶著歉意對我一笑，給我一張紙條，紙條上的內容很長，應該早就寫好久了吧！

沒食慾!?是本來就不能吃吧！而且，不用問醫師，我也知道答案，一定是不行的。

但是，「不行」兩個字卻卡在我嘴裡，我完全說不出口。有鼻胃管的病人，本來就不能有嘴進食，再正常不過了，不是嗎？

平時，會做出這種要求的病人，簡直是白木，一點都搞不懂自己的狀況，還做出無理的要求，然而現在我卻完全無法斷然拒絕？

看著婆婆，這麼精神的一個人，可能長達好幾個月，都沒用嘴巴吃過任何東西了，只是要求吃一口雞腿為什麼不行？

難怪人家說，能當護理師都很狠。到現在我才發現，人跟病人對我而言，原來是不一樣的。

病人原來是不能有普通人的慾望的嗎？

「可以咬一咬雞腿就好嗎？小小口咬不要吞下去，咬到沒味道就吐出來？」我提了一個餿主意。

當然，這個提議還是需要醫師的同意。

在忙碌的工作中，還得冒著患者不遵守約定，真得出事被家屬責怪的風險；或者被醫師罵我亂出主意的風險。我還真是從沒做過這種蠢事。

但為了這位婆婆，總覺應該得這樣......婆婆是這麼努力的生活著，生活總是該對她好一點。

本來以為只有我會這樣。但是，後來跟同事們聊到婆婆，發現大家都跟我一樣，都會忍不住對婆婆特別好，一直不知道為什麼。

直到看了王牌天神裡上帝說：「布魯斯，把湯分成兩半並不是奇蹟，那是魔術。一個單親媽媽，除了做兩個工作之外，她還能找出時間來陪她的小孩練習足球，那才是奇蹟；一個青少年可以拒絕毒品，並接受教育，那才是奇蹟。」

我才發現，原來那個婆婆帶來了一個奇蹟，在病痛中努力活著的奇蹟。而我們本能的希望這份奇蹟，能一直持續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