哦哦敲鍵盤

坐在咖啡廳裡看著店外的行人來來往往，從計程車下車時跟司機說聲謝謝；遇到有人讓路時，說聲謝謝。

感覺單純出自於禮貌。

那種無視付出，只想到獲得的衷心感謝，在大專以後我好像都沒見過了。

朋友都說我很節儉，東西總是吃得一乾二淨，連水果壞了，都把壞的部份切掉，好的還是吃下。

誰叫那是曾祖父一輩子的心血呢！

小時候，阿祖總是沒什麼表情，在屋子裡出現一下，馬上又不見人影。看到我們回鄉下，最多瞄我們一眼，也不跟我們說話。

唯一的互動，是在他像魔術師一樣拿出，小巧可愛的小孩鳯梨、我們要抱著才能拿得動的巨人竹筍時，我們在驚嘆之餘，總是能看到他表情裡帶有一抺微笑。

阿祖真的很厲害，除鳯梨、竹筍，他還種棗子、荔枝跟龍眼，每次回鄉下，那些水果就像一輩都吃不完似地任君採頡。

可是，家裡的長輩卻不喜歡阿祖去果園，常因此跟阿祖有爭執。

我們猜應該是為了那噁心的廁所。一個古老、沒法沖水、排泄物常堆老高的廁所，也只有阿祖會去那裡，挑走令人想吐的糞便。長輩們老早就想把恐怖的廁所給拆掉，可是卻一直被阿祖阻止。

但隨著我們的年紀越大，阿祖身形變得佝僂，步伐開始緩慢，長輩的阻止有了更好的理由，卻沒人奈何得了阿祖。

他的果園、竹林裡的果實及竹筍，沒人可以，或者說「願意」幫忙，他再也採收不完，剩下的果實，只能任由掉落......腐敗發臭。

有一年回鄉下，樹上滿滿的荔枝，舅舅要我們去樹上摘，能摘多少就摘多少，不然果實熟透落地也是浪費。

我們選了一顆最高大的樹，比賽誰爬得高、摘得多，摘下一堆荔枝，想著要拿多少給隣居、好友。但摘下來的荔枝，每顆都有蟲子，剝了十多顆，沒一顆能吃，哪還能送人？也只能將摘下來荔枝全丟掉，卻被阿祖看到，竟對我們破口大罵。

小畜生、沒教養......，一句比一句還難聽。

想反駁回去，但看到阿祖氣得連呼吸都不順暢，也只能忍下來，在心中暗暗發誓，以後再也不會去碰他種的任何水果了。

或許是我們想法都直接表現在臉上，阿祖突然停止謾罵，佝僂的身子背對著我們，踩著沈重的步伐慢慢走開，一股失落籠罩他全身。

我們不懂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，讓他這麼難過，除了莫名奇妙也只能莫名奇妙。

再回到鄉下，是阿祖的九十大壽。

二十幾桌的壽宴還不夠所有人坐下，席間每個人開心地討論彼此的近況，都為家裡有一位九十歲的健康長者感到得意驕傲。

然而，阿祖卻只在席間吃了一、兩樣菜便離開，舅舅、阿姨、媽媽輪流去勸他，他都不出來。

媽媽告訴我，因為竹林被賣掉了，他在生氣。

壽宴結束，媽媽帶著我去找阿祖，想跟阿祖打聲招呼再離開，舅舅也在，還跟阿祖起爭執，阿祖氣得離開，舅舅給我一個眼神，讓我跟著阿祖。

我跟阿祖走到他的果園。果園裡己經沒有鳯梨、棗子，但荔枝跟龍眼樹都還在，樹上還看得到果實。

阿祖專注地看著那些果實，突然開口：「我每次來，頂多只是澆澆水，妳看還是生這麼多出來......」

「人老了，真的沒有用了！就剩下這十幾叢，我小的時候可是一大片。我阿爹說這一切全是我的，只要我好好做，老天爺一定給我一口飯吃，一口飯呵～早就不止一口飯了！」阿祖自嘲地一笑。

「五個女兒，只剩兩個還在。我這個老不死，應該讓你們這群子孫厭煩很久了吧！」

「阿祖，你在胡說什麼啦！」我翻翻白眼趕緊澄清。

「不會太久，我剩的時間也沒多久了！」阿祖紅著眼眶拍拍龍眼樹，無力地坐到地上：「年代不同了，已經沒人願意照顧你們！你們還傻傻的一直生出水果。不用再生了，那些孩子沒有人看得到，也沒人需要了，只剩我這個老不死的，我也不知道還能有幾年......！」

「歹勢，我真得什麼努力都做過了，結果還是要你們陪我一起走......」阿祖注視著一顆一顆的果樹，好像在對一顆顆果樹做無言告別。

看著樹上的龍眼、荔枝，小時候那吃也吃不完的喜悅，出現在我的腦海裡。

我從沒對它們付出過任何心力，只會傻傻吃它們生出來的果實，沒一點感謝，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。

我想到那些荔枝，大樹們生出來的荔枝，阿祖用心血培育的荔枝，這麼輕易地被我們丟到垃圾桶裡。

「阿祖...，對不起啦！」我慚愧地跪坐在阿祖的身邊。

阿祖卻摸摸我頭：「妳是好孩子，是阿祖自己想不開......」

看著阿祖望著天空，悲莫過於無言。

不是阿祖想不開，是我們這些子孫不知感恩惜福，無法體諒阿祖的心情。

我想開口跟阿祖懺悔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，因為，我也沒有能力幫阿祖留下果園。只能陪著阿祖一起落淚，一起悲傷著果園的消亡。

也是從那天開始，對於大地的恩賜，我不敢再有任何的浪費。



 

得獎感言

乍然收到「生命樂活故事」的徵文得獎通知時，除了萬分驚喜之外，也非常感謝生命藍海教育基金會，能舉辨這個關於感謝的徵文活動，讓我有機會表達對曾祖父的感謝，也能將曾祖父對這塊大地的愛呈獻給眾人。

台灣由早期的農業社會，快速發展到現在以服務業為主軸的時代，人與人之間那種濃厚的人情味變得淡如清水。老一輩那種「天生萬物以養人，人無一物以報天」的謙卑更是難以再見，對於安定的社會環境，他人貼心的服務視為理所當然，無法珍惜。

或許，你我都該看看並學習老農們的那種無私且單純的感謝了！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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